【梧桐巷口】二十八
袁谙从沈喻生手里接过文件的时候瞥见了他手上的那块表，金筳之也有一块。那是他去苏州出差的时候特地买的。
苏州有一条街，叫“匠心”。街如其名，里头都是一些手工匠人，卧虎藏龙。有些祖上曾经在宫里当差的，后来清政府被推翻，纷纷下到苏州谋生。不知怎么的竟都聚到了一处，这就有了“匠心街”。虽说不是什么富丽堂皇的地方，但东西却不便宜，达官显贵们但凡去了苏州必定要到这儿转上一转，买上些首饰和小玩意儿回去哄太太们。那块表就是在一位老师傅那里淘来的，不过没想到和沈喻生的眼光居然撞到了一块儿。
“沈秘书长这表倒是精致。”
沈喻生闻言抬腕看了看，笑说，“这是苏州买的，那儿有一条街特别出名，副厅长之前去出差的时候没去看看？”
袁谙把签好的文件给他，“去了，没见着这么好看的，看来是我没运气。”
沈喻生笑了笑，没接话。等他走到门口又听见袁谙说，“这都快十点了，朱厅长还没来？”
“没呢，估计有其他事儿要处理吧。”
袁谙当初和朱戬分配到一起的时候就觉得很绝望，现在他更加坚定了当初的这份绝望。
同样是家有美眷，温香软玉的，凭什么他要起早贪黑，姓朱的却逍遥自在，而且自己赚的还没他多。
有事儿？那八成又是查杰的事儿了。
自打宋南代理了他的职务后，袁谙发现这孩子是真的有些潜力。目光长远，做事也干净利落，到底是读过书的人，肚子里灌了点洋墨水，与那些老派们迂腐的想法就是不一样。因此找了个借口明升暗降，把之前的那个秘书撤了下去，换了宋南过来。
宋南一早就告诉他沈喻民约见，但是事情要等朱厅长到了再一并说。可这都快午时了，朱戬也没个人影，于是一通电话打到了检察院，跟沈喻民串通一气找上门去。
这头两人风风火火找来，那头朱戬才刚起床。好容易放了一日晴，他拎了水壶在院子里转悠，好长时间没看他的这些花花草草，居然还没被查杰养死，倒是稀奇。
查杰昨天晚上被折腾惨了，临睡前摸上朱戬的手还吓了一个激灵——多了一个玉戒指。
查老爷子琢磨再三，觉得要打个玉扳指出来那自家儿子就更没主权了。祖传的玉手镯是翡翠的，没带一点杂色，绿的饱满艳润。玉是好玉，但年轻姑娘家带起来确实有点老气，这碎了之后打成一对戒指，反倒有点意思。他倒不像老一辈的人觉得传下来的东西坏了就是不孝，不祥，儿子都找了一个男人了那些条条框框还有什么用，倒不如顺其自然，省的到了暮年还因为这些儿女情长弄得家里鸡犬不宁。
朱戬去见他的时候倒是机灵，知道投其所好。他不知在哪儿淘了一整册的小人书，画的都是古时候那些爱情故事，查夫人虽已不是豆蔻少女，却分外热衷这些玩意儿。她自小就是富商家的女儿，跟了查老爷之后更是十指不沾阳春水，骨子里的天真劲儿还是很好的被保留了下来，这也才养出了查杰这么个小祖宗。查老爷这头朱戬给带了茗渊阁的茶和文房四宝，他到底是因为笔头上的东西吃了亏，可这写写画画的习惯却没摒弃。朱戬自幼也是和这些东西打交道的，因此挑出来的自然是行家的眼光，颇得查老爷欢心。
明明这餐饭的名头是查杰，可到了尾声竟是只字未提。两个男人就着一壶酒，一桌菜，天南地北，古今中外的聊，到了兴处，朱戬更是临时叫人拿了笔墨切磋起来。
临行前，查老爷倒是不提荣华富贵，前程似锦，只说了“待他好”三个字。朱戬给自己斟了一杯酒，恭敬的磕了三个头，一饮而尽。查老爷没拦他，默许地看着他做完，拍了拍他的肩，手上分明是用了几分劲的。他好像想再开口说些什么，最终却还是微笑着摇了摇头，提着衣摆跨出了聚德阁的雅间。
昨晚查杰已经被折腾的连喝水的力气都没有了，朱戬把他从浴室里抱出来，用被子裹好，才把那对戒指拿出来给他戴上。查杰的皮肤偏白，在月色下更是明显，配上翡翠戒指真真是赏心悦目的。也不知是不是真有心灵感应这玩意儿，查杰摸到朱戬的戒指时就未曾觉得是哪家铺子买来的，一琢磨便怀疑到家里那只“留给儿媳的玉镯”，他没有问朱戬是否如此，只觉得心里沉甸甸的满是要溢出来的岩浆热流。
他的父母，将玉镯打成了一对戒指。
这不仅代表了他们接受他的不同于世俗，更是接受了他的这份感情，他的爱人，他的另一半。
查杰蓦地眼眶发酸，抱着朱戬的手臂往他怀里靠去。
一夜好眠。
他醒来的时候楼下已经有了谈话的声音。王姨是个细心的人，想着他跟朱戬这么晚了还没起今天必然是一块儿在家待着，便一早开了暖气，整个屋子都暖烘烘的。袁谙穿着一件羊毛衫都出了汗，这才关了厅里的，只留有余温。查杰从房里出去时没想那么多，只挑了一件薄睡袍披上，连鞋子都没穿，光着脚走到楼梯口才发现袁谙和沈喻民来了。加上朱戬，三个人齐刷刷地看着自己。
查杰摸了摸自己的脸，“怎么了，我脸上有东西？”
袁谙恨铁不成钢地仰着脖子，干咳了几声。他睡糊涂了，脑子转不过弯，傻愣愣地又问道，“脖子？我脖子怎么了？”
朱戬已经坐不住了，大步上前去挡在他的面前，然后才把人转了个方向推着肩膀往屋里去。
这时，楼下的厅里传来沈喻民揶揄的感叹，“袁兄你看，今年的梅花开得正好啊…”
袁谙附和道，“该是归功于咱们朱厅长的悉心照料吧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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